七 副指挥(1 / 2)

痞子神捕 橘籽 44999 字 4个月前

☆、第一章

正值初冬,房间里阴冷极了,我躺在雪白温暖的被褥里,浑身疲惫,一点也不想起床。可我知道自己必须起来,起床的铃声刚刚响过了,现在是凌晨5点锺,我要在二十分锺之内穿好衣服,到楼下集合用早餐。

我是莫蒙庄园里的一名下级男仆。

迅速穿好衬衫背心,用冷水洗了脸,带上银白色的假发。

衣架上是一件黑底白条纹的男仆外套,昨晚睡觉前我把它熨烫的笔直。小心翼翼的将它穿好,带上洁白的手套,穿好羊皮高跟鞋,镜子里我看上去精神抖擞。

离开房间的时候,我遇到了住在隔壁的西蒙,我们甚至来不及打声招呼,就匆匆赶往仆人的餐厅。

楼下的大厅里人来人往,一个白围裙上沾满了炉灰的下级女仆正在点燃壁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人的味道,这是受潮的干柴点燃时发出的烟,一看女仆就是新手,没有点燃高级壁炉的经验。

女管家赛琳娜匆匆走过来,不敢置信的惊呼道:“上帝啊!你这个丫头怎么这么蠢,我快被你弄疯了,这些烟是怎么弄出来的!你要让主人们一大早就被这些烟呛的没办法用早餐吗?快点打开窗户通风,你们几个过来替她点燃壁炉。”她指挥着几个女仆团团转。

赛琳娜是整个莫蒙庄园的女管家,她已经40多岁了,棕色的头发整齐的梳成一个发髻,总是穿着朴素的黑色裙子,裙子上甚至一点花纹都找不到。她性格严肃,不苟言笑,有的时候很严厉,在她的瞪视下许多人甚至害怕的连话都不敢说,就如同刚才做错了事的下级女仆,她在赛琳娜面前吓得浑身发抖。

踏入仆人餐厅的时候,里面已经坐满了人,长长的餐桌两旁是三四个跟我相同打扮的男仆,以及十多个穿着浅粉色棉布蓬蓬裙的女仆。我在自己的位子坐下,静静等候莫蒙庄园的大管家到来。

我只是下级男仆,座位排在最后,西蒙也是下级男仆,他坐在我身边,此时他正悄悄跟我说对面一个新来的女仆很漂亮。餐桌上的嗡嗡声在大管家亚伦走进来时瞬间消失,所有的人都起立,等待亚伦管家坐在长桌的主位上。

管家亚伦在莫蒙庄园已经服务了将近四十年,从年轻的小伙子变的白发苍苍,据说从他爷爷那辈起就一直是莫蒙庄园的大管家,现在他的儿子正在中学读书,等毕业后也会成为莫蒙庄园的管家。岁月匆匆,时光只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他的生活轨迹却几十年如一日。他入座后向两边的人摆摆手,所有人都坐下开始用餐。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有多余的动作,只是迅速的用餐。

这时忽然响起铃声,雪白的墙壁上挂着两排铃铛,铃铛上连着细细的铁丝,其中一个铃铛正在摇晃。

女管家赛琳娜起身说:“夫人已经醒了,现在把咖啡端上去。”

夫人的两个贴身女仆立即放下餐具,急匆匆跑向厨房。

餐桌前的仆人一个接一个离开,我和西蒙来到主餐厅,把长桌上的白色印花桌布折叠整齐,放到篮子里,然后取出昨天刚晾晒好的新桌布,小心的覆盖在桌面上。

洁白的餐布上有些褶皱,我拿装有开水的水壶迅速熨烫,直到桌布完全平整。

“动作太慢了,还没做好吗!”两个高级男仆抬着摆放银餐具的小桌走进来。

“已经好了。”我拿走热水壶,恭敬的说。

高级男仆一前一后,有条不紊的摆放银餐具。

“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去干你们该干的事情!”一个高级男仆看了我和西蒙一眼,冷冷的说。

西蒙站在一边,想学学他们是如何摆放餐具的,毕竟我们是下级男仆,没有服侍用餐的资格。可是很遗憾,高级男仆们并不想我们学到不该知道的东西,他们冷漠的驱赶了我们。

西蒙和我只好前往厨房,厨房很热闹。主厨是个腆着大肚子的高大男人,他像个君王一样发号施令,让厨娘们给他打下手。刚出锅的食物已经摆上了银餐盘,热腾腾冒着香气,再盖上闪亮的银色盖子。我接过托盘走出厨房,挺直身体站在主餐厅门口,等主人们上桌后,再把食物递进去。

西蒙也端着银托盘站在我身边,小声抱怨刚才的两个高级男仆。

“他们有什么了不起,太嚣张了。”

“嘘,小声点,会被听见。”我说。

“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子爵大人的贴身男仆。”西蒙说。

“当贴身男仆要识字。”我小声说。

“我正在学拚写,前阵子托约翰大叔帮我买了书。”西蒙看了灰蒙蒙的窗外一眼说:“天气看上去不妙,你要在今天回家吗?”

“三个月前我就请示亚伦管家了,只有半天休假,不管下不下雨我都得回去。”

“回去干什么?把你所有的工钱都给你那个酒鬼母亲?”

我说:“她还要养活3个孩子,她需要钱。”

“但愿她没有立即把你的钱全换成酒。”西蒙讽刺的说:“你还不如去买一双新鞋子。”

我低头看了看我的羊皮高跟鞋,它有些旧了,尽管我细心的抆拭让它看上去十分光洁,可是只要仔细打量就会发现边角的开缝。这是很不体面的事情,如果被大管家亚伦发现,说不定会因为我丢了莫蒙庄园的颜面而赶走我。

“找匠人修一下就行了。”我看着鞋面说,其实我的袜子也很破了,需要新的。

陈旧的鞋袜,内里补了补丁的衬衣,我整个人看上去比前世要落魄不少。

我记得前世这个时候,我刚刚成为莫蒙庄园的下级男仆,手里攥着自己赚来的工钱。野心勃勃、斗志昂扬、争强好胜,我把所有的工钱用来买体面的衣物,买书籍学习拚写和算术,贿赂高级男仆让他们教导我礼仪……

匆忙的一天终於过去了,我提着一篮厨娘帮我烤的面包走在乡间小路上。

初冬的约克郡一片荒凉,荒草很高,一两个牧羊人赶着几只羊路过小道,毛皮发黑的绵羊悠闲的咬着草皮,一只杂种狗赶着它们跑来跑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呼出许多白雾,鼻尖大概冻红了,有些喘不动气。这种感觉让我不舒服,使我回想起记忆中十分类似的痛苦……

……

得了重伤寒的男人躺在破旧的床铺上,艰难的呼吸着。

神甫站在床边问道:“你是欧文?”

男人喘着粗气,脸色惨白,满脸恐惧的望着神甫,艰难的说:“神甫……您为什么在这里?您……是来给我……领圣体的吗……”

神甫说:“不,我不会让你领圣体,你会好起来的。我来只是,只是……如果你利用我来访的机会,比如说,做作忏悔什么的,那我是求之不得的。我是牧师,总是抓住各种机会领回我的羔羊。”

长时间的沉默,男人气喘吁吁,略微点了点头。

神甫说:“上帝的慈悲无边无际,我的孩子,请跟着我说:‘我向万能的主忏悔……向永远贞洁的玛利亚忏悔……’”

神甫不时顿一下,让弥留者能跟上。最后,他说:“好了,你忏悔吧……”

男人喃喃的诉说着什么,似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我欺骗他,背叛他……”

神甫重复道:“你因为欺骗他人而有罪……”

男人的喘息更加急促,身体也开始痉挛,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下,他不断的重复:“欺骗他,背叛他……”

一阵抽搐后,男人的呼吸渐渐停止了。

神甫把十字架放在了男人身上,问他的邻居:“他有什么亲人吗?”

邻居说:“不知道,他一直一个人生活……”

……

一阵冷风刮过,我有些瑟缩的抖了抖,甩去脑海中的回忆。

冰冷的死亡如同还在昨日。

我很不清醒,不知自己是否尚在梦中。

我是一头迷途的羔羊,我犯下了罪孽。

我不知道主是否宽恕了我。

倘若宽恕了我,为何昨日的一切尚在重演。

倘若没有宽恕,为何让我带着记忆重来……

☆、第二章

我家世代都租种着莫蒙庄园的土地。

布鲁斯子爵是非常吝啬的庄园主,这里的赋税很高,农民在贫瘠的土地上劳作,收成的一大半却要上缴。

我们埃里克家族,到我父亲这一辈时正好赶上战乱,生活越发艰难。父亲在我十二岁那年离开家乡前往城镇,之后再也没有回来。母亲一共生养了4个孩子,我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最小的弟弟萨姆只有1岁,当然他的父亲是谁只有上帝知道。

从小我就过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日子,那时我渴望上等人的生活,羡慕莫蒙庄园里体面干净的仆从。於是当我进入莫蒙庄园成为一名男仆的那天起,我就自以为变成了上等人,自以为脱离了那可怜肮脏的身份。

而事实上呢……一切让我无言以对……

当我踏进村子时,人们看到了我,纷纷跟我打招呼,他们说:

“快看!欧文回来了!”

“埃里克家那个有出息的小子回来了,他在子爵大人的庄园里当男仆呢,你看他的衣服,多漂亮啊!”

“他看上去就像那些贵族老爷,他的假发可真好看,像白银一样。”

“他凭什么能在庄园里当男仆的?我儿子只想进去当个锄草的马夫,他们却怎么都不答应。”

我的高跟鞋踏着坑坑洼洼的小路,终於艰难地走到了家门口。

我们一家挤在一间破破烂烂的木头农舍里,周围有一圈篱笆,门口的木头板车上晒着几件旧衣服,一只母鸡正在懒洋洋的捉虫子。

母亲和妹妹们热情的迎接了我,孩子们对我拿回家的面包感兴趣,而母亲则忙着向我索要工钱。

母亲是个非常肥硕的女人,她年轻时很漂亮,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可自从父亲一去不回,她就染上的酒瘾,宁可饿肚子也要先喝酒。

前世时我厌恶她,因为她只会向我要钱。她说会把钱给弟弟妹妹们买食物,可事实上全都买成了酒。我的工钱很少,而且我要买各种昂贵的物品,所以没过多久我就不再给她钱了,我甚至不再回家,单方面的断绝了跟他们的关系。几年以后,我就失去了他们的消息,连邻居们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当初你说要进庄园当男仆,我还以为你在说笑,没想到你真的出人头地了。”母亲絮絮叨叨的说:“我以你为傲,我的儿子,村里的人都羡慕我。村口的莫老头找过我好几次,说要把女儿嫁给你,我才不会答应他,他的女儿长得像山羊一样。”

“这都要感谢庄园的亚伦管家给我机会。”我把工钱全给了母亲,叮嘱道:“要用来买食物。”

母亲喜开颜笑,用双手接过钱,然后小心翼翼的藏进围裙里,她看了眼我带回家的面包说:“下次不用带面包回家,只要给我钱就行了,我们会自己做面包。”

妹妹安琪15岁了,如同一朵正在开放的鲜花,热烈而富有活力。她抚摸着我的外套说:“这是什么料子做的?摸上去可真舒服,一定很暖和吧。”

这件黑底白条纹式样的男仆制服是庄园统一定制的,是用羊毛编织而成的昂贵衣料,每人只有一件,算是我最值钱的财产了。

“跟我们说说庄园里什么样?子爵大人长什么样?子爵夫人漂亮吗?她们是不是穿绸缎做成的衣服?”小妹妹艾莉尔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

我笑着跟他们讲述庄园里的事情,他们瞪大眼睛,聚精会神的听着。

安琪不时发出赞叹声:“真是太奇妙了,多么令人羡慕,我也可以进去当女仆吗?哥哥你帮我问问那位亚伦大人。”

“女仆恐怕不行,那些女仆都是受过专门训练的,乡下女孩子他们不要。”

“哥哥不也是乡下来的吗,他们怎么要了?”

我笑了笑说:“如果厨房的厨娘有空缺,我会帮你问问。”

安琪说:“我才不当厨娘,我要当小姐们的女仆。可以触摸那些漂亮昂贵的丝绸裙子,还有那些美丽的珠宝。”

由於只有半天假期,所以我很快就离开了。

趁着午后温暖的阳光,我匆匆赶路,在下午三点之前回到了莫蒙庄园。

莫蒙庄园非常大,远远望去,辽阔的平原上,一座淡黄色的城堡坐落在大地中央,如同一小块乳酪。可当你走近城堡,你才会发现整个城堡有多么宏伟。

城堡的地基呈方形,是一幢整体三层的建筑,里面有上百个房间,无数相同的走廊和楼梯。我刚来时,经常迷路,过了很久才熟悉。

城堡的主人是布鲁斯子爵,他和夫人共同养育了4个孩子。

长子威廉,以及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威廉已经结了婚,他的妻子海伦娜是位有着丰富嫁妆的商人女儿,两人结婚多年却一直没有孩子。三位小姐中,大小姐朱迪丝已经嫁了出去,二小姐三小姐还待字闺中。

原本的生活是那样平静,毫无波澜,他们像所有的贵族那样,善於享受生活,被笑声和快乐围绕。每天品味美食美酒,骑马打猎,参加舞会,被成群的仆人围绕,无忧无虑,直到今天……

在踏入城堡的瞬间,我就知道了,一切毫无意外的重演了,没有丝毫不同。

仆人们严阵以待,来去匆匆,西蒙和女仆安妮悄悄告诉我:

“发生大事了,威廉少爷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脖子……”

这一夜,整个城堡静悄悄的,偶尔可以听到低低的呜咽声。

主人们很伤心,所以仆人们彻夜不眠,谨防主人有任何吩咐。

安妮是个很漂亮的下级女仆,她有一头火红的红头发,像她的性格一样热烈。在幽暗的烛火下,她一边做针线活,一边低声哀叹:

“海利一直在哭,真希望她能好过点。”

西蒙讽刺道:“她当然要哭了,上个星期她才在威廉少爷的床上失去了贞操,连一个铜子都没得到,威廉少爷就死了,她也真是可怜。”

安妮生气的瞪了西蒙一眼:“你可真是个讨厌鬼。”

“我讨不讨厌不用你来评价,我们现在有更需要担心的事情。威廉少爷死了,谁来继承子爵的爵位?”西蒙兴致勃勃的说:“上面那些家伙拚命讨好了威廉少爷这么多年,卑微的像狗一样,结果最终呢,哈哈,白费功夫。那几个高级女仆哪个没有爬过少爷的床,恐怕她们现在都躲在哪里哭吧。”

“别把所有人都想的像你这么龌龊。”安妮没好气的说。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我们子爵有兄弟吗?”

安妮说:“这谁知道呢,应该有吧。”

“有。”我说:“子爵大人的兄弟是位男爵,已经去世多年了。”

“你怎么会知道?”西蒙有些惊奇:“那么去世的男爵有儿子吗?”

我望着颤动的烛火,微微点了点头:“有,有一位公子,已经继承了男爵爵位。”

“那么他多大年龄?结婚了吗?有孩子吗?是什么样的人?”西蒙连连发问。

“欧文怎么会知道这些,等那位大人来到莫蒙庄园不就都清楚了。”安妮无所谓的说。

烛火燃烧,发出轻轻的劈啪声,我望着烛火有些失神:

“是啊,等他来了就都清楚了。”

☆、第三章

这一夜,对子爵一家人而言,异常难熬。

女人们换下了五彩缤纷的丝绸衣物,穿上了黑色的纱裙,蒙上黑色的面纱。

他们聚在温暖的壁炉前伤心哭泣。

子爵夫人整晚嚎啕大哭,并咒骂自己的媳妇:“你这个没用的女人!你连个儿子都没给威廉留下,我真后悔让威廉娶你为妻!”

海伦娜轻蔑的笑了笑:“动用我嫁妆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没用?不过是为了钱娶我而已,说到钱,这些年我可没有亏待你们,你们吃的用的全是我的嫁妆,如果不是我,你们的庄园早就负债累累了,你们怎么过奢侈的生活!”

“你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现在已经是寡妇了,既没有孩子,也没有子爵夫人的头衔,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当然是带着我的嫁妆回家去。”

“你!你没有权利这么做!”

“权利?我当然有这个权利,而且是法律赋予我的权利。”

海伦娜微笑着起身,对众人说:“时间不早了,各位,早些休息,后面的日子还要准备葬礼。”

海伦娜离开房间后,子爵夫人大声哭骂道:“真是个荡妇,下贱女人!她不能带走我们的财产!她不能!”

“妈妈你冷静些。”三小姐凯瑟琳坐在子爵夫人身边安慰她,轻摇着折扇为呼吸急促的子爵夫人扇风。

凯瑟琳是位难得的美女,她喜欢带金色的假发,借以衬托她白皙的肌肤和浅绿色的眼瞳。尽管她才只有16岁,可是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了。

子爵夫人边哭边说:“那可怎么办?你们说怎么办?我们会破产,而且没有继承人,你们父亲的爵位要被外面的野小子继承。有一天你们父亲死了,我们还要被赶出这里!”

布鲁斯子爵说:“没有那么悲观,按照旧例,让他娶了玛格丽特或者凯瑟琳,让我们的女儿成为莫蒙庄园的女主人不就行了。据我所知,他很会经营,应该算得上富有。”

“不要!爸爸,我才不要嫁给他!那个丑陋的驼背!”二小姐玛格丽特第一个跳起来,激烈的反对道:“我要自己挑选丈夫!”

相比於三小姐凯瑟琳,二小姐玛格丽特的相貌要更胜一筹,只是性格不如凯瑟琳稳重,她非常傲慢,总是颐指气使。

布鲁斯子爵说:“你想自己挑选丈夫?如果有钱有势的贵族愿意娶你,我马上就把你嫁出去。不过很遗憾,鉴於你有钱的嫂嫂准备离开,我恐怕连一千镑的嫁妆都拿不出来,你认为这种情况下还有贵族愿意娶你吗?”

“哦!天啊!天啊!”玛格丽特大声尖叫起来。

“我会立即写信通知他来。”子爵说:“你们,准备好一切,迎接他。”

……

昨天夜里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深夜,躺在床上,冰冷的空气包围着我,所以冲冲难以入眠。

我的双脚始终冰凉,无法感到温暖,这让我想起记忆中那东躲西藏的日子……

清晨我在急促的铃声中惊醒,又开始了我一天的工作。

根据管家亚伦的命令,我来到马房通知马夫们:“子爵大人等会儿要出门,立刻准备马车。”

莫蒙庄园有修建的非常结实的马房,这里养了十多匹祖先来自东方大草原上的优良马匹,供主人们散步或者打猎。同时这里还精心饲养了一群纯种比格猎犬,我还未走进马棚,这些小家伙就狂吠个不停。

几个马夫跟我打招呼,说等会儿可能要下雨,他们要仔细检查马车。

不同於在城堡内服务的仆人,庄园里还有马夫、园丁、林场看守、守夜人等等十多个仆人,他们没有资格进入城堡,只是住在树林附近的一排小木屋里。外仆是比下级仆人还要低等的仆人,有时候我可以命令他们做一些事情。

“子爵大人的贴身男仆会准备好披风和伞,你们不必担心。”我说。

“欧文,听说你前阵子回家了。”老马夫约翰问我。

“是,就在威廉少爷发生不幸的那天,真是糟糕。”我说。

“你的家人怎么样?”

“托福,他们很健康。”

“过几天我要驾车去城里采购,要我帮你带什么东西吗?”约翰大叔问我。

“哦,不必了,我的工钱都给了母亲,没有余力买什么东西了。”我笑着说。

“小伙子你得机灵点,给自己留下些钱。”约翰说:“我的侄女贝蒂今天来庄园当厨娘了,她是个笨丫头,有机会你提点她一下。”

我听到贝蒂这个名字,一时间愣住了,我已经遗忘了她那么久……

中午的时候,我看到了在烤箱前手忙脚乱的小姑娘,那就是贝蒂。她被几个年长的厨娘训的灰头土脸,我看她就快哭了。

我放下手里的托盘,走过去安慰她:“你是老约翰的侄女吧,我是欧文,他托我照看你一下。别太紧张,做错了事情她们最多骂你,又不会打你或者赶你回家,你说对不对?”

贝蒂的脸色好了许多,对我微笑了一下。也许仰望我不太容易,因为我个头很高,她很快就垂下了眼眸,双手抓着围裙扭来扭去。

“行了,小伙子,别来打扰我手下的姑娘。”一个肥胖的厨娘粗鲁的把贝蒂拉离了我的视线。

西蒙走过来,对我挤眉弄眼的说:“你小子的魅力真不小啊,瞧刚才那丫头,我怀疑你再看她,她就要把自己羞到地底下去了。”

我尴尬的笑了笑:“你别胡说,她只是很内向而已。”

西蒙却说:“哼,我要是有你这张好看的小白脸,我早就不当什么下级男仆了,也许已经当上了某个贵妇人的情夫。”

我没有理睬他,端起托盘走出厨房。

我没有反驳他是因为,曾经,我就是这样自以为是的。

母亲遗传给了我一副好相貌,我有高大挺拔的身躯,金色的卷发,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窝,碧蓝的眼眸,棱角分明的脸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十分英俊的。记得我才刚满14岁,村子里就有一个浪荡的女人勾引我,企图与我春风一度,为此她甚至愿意给我钱。我当时答应了,和她在草垛里互相亲吻,扯下彼此的衣物,然而当我看到她肥胖的身子时,我却慌不择路的跑了,那个女人身上有很多红色的斑点,密密麻麻,让我感到一阵阵恶心。而今年我已经18岁了,相比14岁的时候,我更加成熟,也更加俊美,女人们也更加喜欢我。她们总是悄悄议论我,然后发出哧哧的笑声。我所到之处,她们的视线都如影随形,这一切给了我盲目的自信,让我误以为所有的女人都会爱上我……

女管家赛琳娜吩咐我把咖啡和甜点送去小客厅。

经过专业训练的男仆都要有优雅的礼仪,特别是端东西的时候。当端住一个托盘时,你必须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小托盘只能用一只手撑在下面牢牢端稳,另一只手抵在背后的腰处。走路的步伐要稳当,不徐不慢。

既要优雅又要平衡,没有经过长时间的训练,一般人很难做到。所以当亚伦管家发现我几乎立刻就上手时,吃惊的赞叹说,我是天生的优秀男仆。

我无法告诉他,上辈子我每天都在做这样的训练,头顶着一本书来回行走,在墙边靠墙站立,一站就是一整天。

今天,莫蒙庄园来了客人。

大小姐朱迪丝带着自己的小女儿德洛丽丝,坐马车从维克尔顿来了,她们赶来的有些晚,因为威廉少爷的葬礼都举行完了。

朱迪丝小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看上去十分悲伤。

当然了,她是否如看上去那般悲伤,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因为她梳了漂亮的头发,画了精致的妆容,佩戴各式昂贵华丽的珠宝,跟平时不一样的地方只是,她换了一身黑裙子。

此时,她正生气的对子爵夫人说:“那个荡妇居然就这么走了!”

子爵夫人用力摇着扇子,她的束腰绑的太紧,这让她呼吸不畅,所以她声音急促的说:“葬礼一结束,她就坐上娘家的马车离开了。”

“哦,妈妈,你们受苦了,居然要受这种下等女人的气,当初我们就不该为了一点嫁妆让那商人的女儿进家门。”朱迪丝傲慢的说。

“现在不是考虑那个女人的时候了。”子爵夫人低声说。

朱迪丝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放下了手里的折扇:“那么,他会来吗?”

“不清楚,当年我们的关系很差……”子爵夫人忧心忡忡的说。

主人们的交谈我听得一清二楚,可是我得装作自己是个隐形人,我的工作只是把食物端进来,交给高级男仆,然后就站在墙边,像壁画一样等候吩咐。

高级男仆负责给小姐和夫人们倒茶和送茶点,他们小意殷勤,动作优雅,走路的时候,脚步轻的像猫一样。

二小姐玛格丽特正在和男仆詹森窃窃私语,三小姐凯瑟琳则庄重多了,她虽然也温柔的对仆人们微笑,可是她从来不屑於多跟我们说一句话。我想她大概从心底鄙夷我们种人吧,可惜我那时迷失在她美丽笑容的沼泽中,从未发现过这种鄙夷,甚至自以为她爱上了我……

☆、第四章

天气越来越冷了,大雪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场。

莫蒙庄园被皑皑的白雪覆盖了,成了冰雪的世界。

城堡里十分阴冷,除了可以烧壁炉的房间,其他地方都冷的像冰窖,特别是我们仆人居住的小房间。

仆人们的卧室是没有资格生火的,夜晚我盖着厚厚的棉被,也依然瑟瑟发抖,想念白天小客厅里温暖的炉火。

我的房间只有几平米大,十分狭窄。里面摆了一张单人床,一个橱柜,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我的私人财产更是少得可怜,只有几件衣服,一个日记本而已。

我打开日记,在微弱的烛光下,开始记录几句话。

“11月8日,小雪,庄园上下继续昨天的大扫除,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尊贵客人。”

然后,我合上日记本,把它放置在床头。日记里,我从来不写多余的东西,真正会让我烦恼的彻夜难眠的事情,只会一遍遍缠绕在脑海中而已。

我真正想写的是……他就快来了。

……

莫蒙庄园的孝服在穿了三个月后全退了下来,小姐夫人们重新穿回精美华丽的丝绸长裙,摇着馨香的折扇,步履优雅的在城堡中漫步。

由於家里有丧事,这个冬天布鲁斯一家过的十分枯燥乏味。没有音乐,没有舞会,他们藏在城堡里足不出户,静静等待12月社交季节的到来。

我和几个男仆站成整整齐齐的一排,大管家亚伦背着双手,神情严肃的对我们说:“你们知道,子爵大人的侄子布鲁斯男爵大人即将在今天下午抵达。为此我们已经精心准备了很久,从现在起都打起精神来,不可以出现任何差错。”

“是!先生!”我们齐声回答道。

“好了,今天庄园要打开大门迎接客人,你们所有人都跟随我,站到大门那里迎宾。最后一次注意自己的仪表和穿着,倘若你们丢了莫蒙庄园的脸面,我就剥了你们的皮。”

男仆们整齐的排列在大门口,子爵大人站在最前面,夫人和小姐们站在第二排,我站在很远的地方,用余光偷看大门。

不久,一辆黑色的大马车停在了城堡门前。

从马车后面走下来两个男仆,其中一个卸行李,另一个打开了马车车门。

一个身穿黑色披风的高大男人走下了马车,子爵立即迎上去,他们热情的拥抱了一下。

马车驾走了,主人们没有寒暄很久,纷纷走进了城堡,大门前已经空空如也。我还呆呆的望着那里,事实上我只是远远的看到了他的背影而已……

冰天雪地里冷的要命,西蒙推了推我:“你还愣着干什么?我们赶快去后院帮男爵大人卸行李。”

我想说不必了,我们这位男爵大人随身带了两位贴身男仆,他们是不会允许陌生人动男爵大人的行装的,我们去了也是白去。

“虽然只是男爵,不过这位大人似乎很富有。”西蒙兴致勃勃的说:“你看到刚才的马车了吗?真是豪华又奢侈,比我们庄园的还要好。那匹马的眼罩上甚至镶嵌了蓝宝石,简直惊人。”

果然,我们来到后院的时候,行李已经都卸下了马车。

“可以领我们去男爵大人的房间吗?”男爵的仆人问道。

“请跟我们来吧。”我们把二人带到了客房。

这间客房是为男爵大人精心布置的,房间十分宽敞,自带小客厅。房间向阳,即使冬天也很温暖,何况壁炉里早就生了火,非常舒适。

然而男爵的贴身男仆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是了,我们这位男爵大人可不是一般的有钱,生活方式更是奢侈至极,他甚至在王都拥有豪华的别墅,这种乡下地方自然比不上热闹的大城市。我们尽心竭力的服侍,恐怕在他们看来还是怠慢了他们。

“感谢你们周到的准备,剩下的请交给我们吧。”两个男仆开始赶人。

我和西蒙离开客房后,西蒙满脸郁卒的说:“这些家伙高傲个什么劲?”

我心想他们当然有高傲的资本,他们的主人虽然爵位不高,却是个大大的有钱人,据说连某位公爵大人都要从男爵手里借钱。当然了,男爵大人很有钱这件事,目前莫蒙庄园还没什么人知道。

我走进大厅时,亚伦管家匆匆走过来,压低声音对我说:“欧文,马上跟我来。”

“可是,我还要赶去厨房传菜,会耽误的。”我说。

“有西蒙就行了,你跟我去餐厅。”管家说。

“餐厅……”我有些惊讶,餐厅可不是我这种下等男仆能进入的地方。

管家叹了口气说:“克劳迪那个不省心的臭小子,居然从楼梯上滚下来摔断了腿,偏偏这个时候出事,简直是丢人现眼。欧文你去填补他的空缺,今天晚上的晚宴你进去待命。”

“可是高级男仆的活,我没干过。”我冲疑的说。

然而管家已经走到了主餐厅门口,他盯着我的眼睛说:“等会儿进去了千万要小心,不要出任何差错,我会在一边提醒你,一切跟着我行动。”

没办法了,我深吸了口气,随管家走进了餐厅。

餐厅里,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银色器皿,瓷器,刀叉,明晃晃的金色烛台上插满了高高点燃的白色蜡烛,整个大厅里灯火通明。

今天的客人除了男爵大人,还有大小姐朱迪丝以及她的丈夫特斯里克男爵,约克顿法庭的法官杰弗瑞大人和他的情妇,子爵夫人的两个女性朋友,子爵大人的朋友伦道夫勳爵。

我从走进餐厅时就一直目不斜视,我知道管家正在关注我的一举一动,他害怕我紧张出丑,此时他低声对我说:“等会儿跟着我上菜,你就跟在我身后,从后往前上菜,学我的动作,动作一定要轻,不要说话。”

在这里服侍的高级男仆应该一共有四个,忽然少了一个会很失礼,所以管家才会无可奈何的让我顶上了。上一世这件事也发生了,想当年我第一次上菜的时候还出丑了。自不量力的询问三小姐凯瑟琳是否需要我站在她身边服侍,当时她微笑着拒绝了我,可之后我被管家大肆斥责了一顿,还差点被赶走。

这次我学乖了,老实跟着管家,绝不多说一句话。

餐桌旁的主人们欢声笑语,聊天聊得很起劲。子爵大人对男爵很热情,不停地与他交谈,言语十分奉承。我注意到二小姐和三小姐占据了男爵一左一右的位置,二小姐没有跟男爵说过一句话,而三小姐却偶尔向他眉目传情。

我终於又见到了他,他却连看都没有看过我一眼。

他是个高傲又冷漠的男人,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恐怕他的眼神永远都不会落在我这个小人物的身上。

男爵名叫奥斯卡,比我大8岁,今年已经26岁了。

他的相貌一般,或者说非常平凡。他不戴假发,有一头浓密的茶色头发,两边卷成卷,后面绑成一个小辫子。眼睛也是茶色的,颜色很深,眼角有些下垂,这让他的气色恹恹的,总是一副十分颓废的样子。

他虽然个头很高,却有些驼背。据说小的时候生过重病,卧床的几年背部变弯了。他的声音很低沉,略有些沙哑,除非别人主动跟他攀谈,多数时候他都沉默。

他就是这样一个沉默寡言,甚至有些阴翳的男人。

上完菜后,我站在墙边,等待吩咐。

这时,子爵的朋友雪莉夫人招呼我过去单独服侍。

雪莉夫人是位非常丰满的女士,今天她穿了一条棕色的丝绸长裙,短袖口和开得很低的领口镶有白色薄纱花边,一看就是高级货。我感觉这件裙子要包裹住她肥硕的身躯似乎十分困难,幸好她们的束腰很结实,否则一定会发生崩裂衣服的惨剧。

这种束腰让女性呼吸艰难,甚至没有办法弯腰,所以经常需要别人为她服务。

我走过去为她倒酒的时候,她的视线一直盯着我的脸。她是个寡妇,出了名的风流,喜欢年轻男人。

我弯腰向她行礼时,她咯咯的笑了起来,拿扇子挡着脸跟身边的女伴窃窃私语。她的女伴也看着我,眼神发亮,兴致勃勃。

瞧,我就知道,女人们都喜欢我。当年我就不该傻傻的爱上眼高於顶的三小姐,哪怕只是跟在某个风流寡妇身边当贴身男仆,也不会落得那种凄凉的下场。

☆、第五章

用过晚餐后,主人们去花房喝茶了。

花房的装潢十分豪华,墙壁上镶的壁布是淡紫色点缀丝绒小黄花的新布料。

座椅大小不同,形状各异,随意摆放。有长椅,小巧的扶手椅,圆墩和小圆凳,一架黑色外壳的钢琴摆在窗口处,还有高大的书架。客人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女人们摇着扇子低声交谈,男人们高谈阔论,大声抱怨政治,满腹牢骚。

管家对我点点头,我随他离开小客厅,里面的工作已经不需要太多人了。

“今晚你做的很好。”管家满意的说。

“您过奖了。”我说。

“克劳迪摔断了腿,这期间你就代替他吧,如果做得好,我就告诉主人提升你做高级男仆,好好努力。”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略有些吃惊,这倒是没想到。

管家边走边抱怨:“我还得再找一个下级男仆来代替你的位置,乡下地方找不到好的男仆,还要重新训练。”

我跟随他走在空旷的走廊里。

“你觉得那位男爵大人怎么样?”他忽然开口询问我。

我望着老管家,他布满皱纹的脸略显尴尬:“不,我不是谈论主人。只是……你知道的,我只是好奇你们的看法,毕竟,那位大人可能会成为莫蒙庄园新的主人。”

“今天才是第一次见面,我也说不清楚……可是您早就认识他了吧?”我说。

“这倒没有。”管家说:“虽然我们家族世代都为布鲁斯家族服务,可是奥斯卡小少爷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知道他已故的父亲和我们子爵大人关系不好。如果他答应娶一位小姐为妻就没有任何问题了,我只是担心他不肯。”

“您不必太过担心,那位大人一看就是体面的绅士,他会体谅子爵大人的难处,不会有问题的。”我说。

“但愿吧,今晚我们的谈话不要告诉别人。”管家说。

“是,先生。”我弯腰向他鞠躬。

“早点休息吧,明天就知道结果了。”管家说。

……

第二天,服侍主人们用过早餐后,安妮悄悄告诉我:“夫人的贴身女仆伊芙跟我说,那位男爵大人直接拒绝了娶一位小姐为妻的建议,还说明天就离开庄园,夫人大发雷霆。”

我沉默了一会儿,继续低头工作。主人们用过早餐后,我静静的坐在仆人的休息室里,等待那件事情发生。

壁炉烧的很旺,火星劈啪作响。

两个女仆一边绣花,一边在低声讨论着什么。

玻璃窗上生出厚厚的冰花,外面的天气很阴霾,似乎马上就要下一场大雪。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女管家赛琳娜匆匆走进来,吩咐两个女仆:“快!去准备火盆!”

我立即站起来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吗?”

女管家脸色苍白,纠结的望着我,似乎想说什么却有所顾忌。我走去悄声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看上去可真糟糕。”

见两个女仆已经离开了房间,女管家这才慌慌张张的对我说:“大事不好了!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了,您慢慢说,别紧张!”

“我怎么能不紧张!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带来了那种脏病!他会害死我们的,天哪!”

“您是说昨天刚来的那位男爵吗?”

“除了他还有谁,今天早上他没有起床,说是病了,浑身发热。医生来看过,说是有些发烧。可还没到中午,他的脸上就起了许多红疙瘩,一个一个的,真是太恶心了,多么可怕啊!居然是天花!”

“医生又来看过了吗?他说是天花?”

“医生听说可能是天花,根本不肯再过来,主人和客人们听说了,都躲在房间里不敢出门。主人吩咐我,把他昨天用过碰过的一切东西全都烧掉扔掉埋掉。”

“事情还不确定,您不要自乱阵脚。”我说。

“什么不确定,他随身的两个仆人中,已经有一个也病倒了,浑身发热,症状一样。如果不是天花,那会是什么!”赛琳娜焦急的来回踱步:“主人为了颜面,还要我找人照顾他,真是可怕,应该直接把他送走才对。”

“现在是谁照顾他?”

“没人愿意去,连他那个健康的贴身仆人都不肯,说要辞职。”

“我去。”

“你说什么?”

“我说,我去照顾他。”

“你疯了吗!那可能是天花,传染上会死人的!有其他下级男仆呢,哪里用得着你,让西蒙去就行了。”这一世赛琳娜跟我的关系很不错,跟前世完全相反,居然要让西蒙代替我。

“没关系,我不会有事的,那应该不是天花。”

我最终说服了赛琳娜。

拖着托盘,我一个人走进了男爵的房间。

房间里的光线很弱,他们用厚重的深红色窗帘遮住了窗户。

宽大的床上,深蓝色的被褥下,一个男人正静静的躺着。他脸色通红,呼吸急促,脸上有许多红色的疹子,他睡得似乎很不安稳。

我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托盘里有冰冷的清水。

摸摸他的头,滚烫滚烫。我的动作弄醒了他,他看了我一会儿,皱着眉头问:“你是谁?为什么在我房间里?我的仆人呢?”

他的声音沙哑而无力,看上去说这几句话使他疲惫。

“大人,您的贴身仆从生病了,这期间我来照顾您。”一手放在身前,一手放在身后,我弯腰行了个礼。

房间里十分安静,壁炉里的柴火早就不再燃烧了,屋子里有些冷。

他粗粗的喘了几口气,似乎是打了个哆嗦,颤抖着说:“我觉得很冷。”

“我现在就生火。”我走到壁炉旁,再次点燃壁炉。这活我不太熟练,所以弄得屋子里乌烟瘴气。等我再次走回床边时,他已经又睡着了。

我拿出一块棉布,用冷水将它打湿,折叠整齐,然后轻轻盖在男爵的额头上。

床边有一个坐墩,我坐下来,尽量不弄出响声。

壁炉已经渐渐烧热了,房间里暖和起来。

这个下午,我就坐在他的身边,给他替换额头上的帕子。快黄昏的时候,屋子里阴暗下来,壁炉里火焰的光芒照在他脸庞上,我看着看着,有些出神。

床上的男人醒了,他挣扎着坐起来,可随即就剧烈的呕吐了起来。他根本没吃任何食物,胃里空空的,这时候也只是呕吐出很多酸水而已。床单上,内衣上,已经全是呕吐物了。

我扶着他换下了弄脏的衣服,然后找出新的床单铺上。

吐出来后,他看上去好多了,坐在椅子上问我:“我这是得了什么病?怎么没有医生来看我?”

“外面下了大雪,马车难以成行。”我骗他说。

“我脸上长了什么东西?”他迷迷糊糊的坐在扶手椅中,正对面是一面镜子,对着镜子他摸了摸脸。

忽然,他睁大了眼睛,喘着粗气,大声质问我:“告诉我,这是什么!我得了什么病!我的仆人呢!医生呢!叫医生来!叫医生来!”

他瞪大的眼睛中全是血丝,这让人感到恐惧。

“没什么的,大人,您不要惊慌。”

他却掀开自己的衣物,看向前胸,上面同样长出了许多红色的疹子,他不敢置信,嘴唇微微颤抖:“这是什么?天花吗?”

“不是的,大人。”

“不是!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去叫医生啊!叫医生来!”他大叫道,接着却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我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待他平复后说:“医生会来的,等到外面天气变好之后。”

“天气变好?你胡说,他们不会来了,他们要让我自生自灭。我会死吗?我会死吗?”他拉着我的手,脸色苍白,显得十分惊慌。

“不会的大人,我会照顾您,您不会有事的。”

他无力的靠在扶手椅里,然后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忽然问我:“你叫什么?”

“欧文,欧文·埃里克。”我说。

☆、第六章

奥斯卡的病情没有好转,天黑之后他反而更严重了,浑身滚烫,说话含糊不清。

我半抱着他,让他躺在我怀里,端起有些发冷的食物,喂到他嘴边。

“大人,吃点东西吧。”

“我不吃,想吐。”他说。

“那么喝点水吧。”

“我不喝,拿走。”

“喝吧,就喝一点。”我拿汤杓硬给他喂进去,然后把食物放在他嘴边:“也吃点东西吧,吃了再吐出来也比不吃好。”

“拿走,你听不懂吗!”

我只好把食物和水都放下,然后扶他躺平。

许久,他看着我的眼睛说:“我会死在这里的。”

我说:“您想的太多了,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如果我死了,这家人会继承我的全部财产。这真可笑,我原本是来跟他们讨论继承权的,结果却反过来了,他们一定很高兴。”他讽刺的说。

我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奥斯卡又说:“我的仆从呢?他们是病了还是不肯过来?”

“有一个病了。”我回答道。

“是吗?哼!”他像个愤世嫉俗的抗议者,面容微微扭曲,然后他盯着我问:“连他们都不肯来这里,你为什么来?你不怕死吗?”

“我们不会死的。”我说。

“这是哪里来的自信,真是可笑,你一个卑微的下等仆人……咳咳……”这次他咳嗽了许久,脸都呛红了。

“好好休息吧,很快您就好起来了。”

他揪着被单,浑身哆哆嗦嗦,脸色和嘴唇都惨白的像纸一样,他说:“我没有力气了,我很冷,主要来召唤我了,我会去见我父亲。”

我摸了摸他的额头,依然在发热,难怪他会觉得冷。他望着我,感觉有气无力,神情也很绝望。我有些想笑,难以想象这个懦弱的男人会是那个沉稳决断的布鲁斯男爵大人。看来面对死亡的时候,哪怕再强大的男人也会感到恐惧。

我叹了口气,坐在床边,脱下鞋子,然后钻进了他的被窝。

“你干什么?”他皱着眉头问我,似乎感觉被冒犯了。

我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双手环住了他的身体。

“还冷吗?睡吧,我陪着您。”

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体温,他只是略略犹豫,就顺从的躺在了我怀里。

很快,他睡着了。

望着他的睡颜,我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我很后悔曾经对他做过的一切,如果可以补偿他……

不同於上一次我被管家强行命令来照顾他,这次是我自己愿意来的。上一次我在可能被感染天花的恐惧中战战兢兢,并没有好好的照料他,只想尽快脱离,而这一次,我们虽然只是第一次接触,彼此却说了很多话。

窗外好像又下雪了,呜呜的狂风吹动着窗棱砰砰作响。

在这静谧的夜里,我彻夜难眠。前世发生的一切来来回回扫过我的脑海,我只能用力拥抱怀里的男人,企图忘掉一切。

……

我每天都辛苦的劳作,期盼有一天可以睡到自然醒。

这天我真的睡到了自然醒,清晨的阳光直射在眼睑上,我感到有轻微的呼吸扫过耳垂。睁开眼睛,我看到了一双深褐色的眼眸,我们保持着昨夜的姿势,我的双手依然紧紧的环抱着他。

两个男人这样相拥而眠是非常奇怪的,男爵的脸上登时升起了尴尬的神色,他说:“你可以离开我的床了吗?”

我更加尴尬,急忙起身下床,整理身上的衣物。

“我感到好多了,还觉得有些饿。这应该不是天花,天花要比我的情况严重多了,你去通知子爵大人,说我退烧了,让他帮我叫医生。”他冷淡的对我说。

“是,大人,我现在就去。”我鞠躬后,转身就要出门。

“等一下。”他说。

我转过身:“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你的假发,歪了。”

我急忙一摸,假发挂在我的耳朵上,可以想象我刚才狼狈的样子。

“那么,请您稍候。”

我走进大厅,来到管家室。

管家吃惊的望着我,似乎恐惧我的接近:“你,你怎么出来了?发生什么事了?男爵大人他不舒服?”

“事实上男爵大人他好多了,应该不是天花,他说要看医生。”

“你确定不是天花吗?你怎么知道他好多了?”

“今天早上醒来,他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了,看上去更像是生了什么疹子。”我说。

“生疹子?胡说!男爵大人已经26岁了,怎么可能像小孩子一样生疹子?”

“可是他确实已经退烧了。”

管家犹豫了一下说:“好吧,我去通知子爵大人,然后派人去叫医生。你……你很勇敢,我的孩子,你该受到褒奖,我会把你的事情告诉子爵大人。”

医生请来了,经他确诊之后说:“的确不是天花,是一种疹子,有一定传染性,不过危险性不大。大概是因为发高烧的缘故,疹子才会充血,看上去像天花疱疹。不要见风,再过几天就会痊愈了。”

最初不肯来照顾男爵的贴身仆从羞愧之下,辞职离开了。

管家让我暂时服侍男爵,直到男爵的其他仆人赶来。

莫蒙庄园所有的主人都来探望了男爵,特别是三小姐凯瑟琳,她每天都过来,一点也不在乎有被传染的可能。

男爵变回了沉默寡言的样子,他稳重又威严,吩咐我做事情的时候毫不拖泥带水,我简直不敢想象这是几天前那个虚弱的男人。我们没有多余的交谈,他只是简单的吩咐我,去取哪本书来,今天晚上吃什么,把灯弄亮一些,把壁炉烧旺一点等。

……

安妮兴奋的对我说:“恭喜你欧文,你已经一跃而成男爵大人的贴身男仆了。”

西蒙凉凉的说:“得了吧,那只是暂时的,你没听说男爵大人的新仆从就快来了吗?”

“你是在嫉妒欧文。”安妮说。

“哈,嫉妒他?别开玩笑了,我只是想警告他别被喜悦冲昏头脑而已。”

“可是欧文会升为上等男仆吧?”安妮期盼的望着我。

我点点头说:“虽然不是很确定,不过亚伦管家称赞了我,应该会的。”

“这真是太好了。”安妮说。

上一世我就是在照看了误以为患有天花的男爵后,被提升为上等男仆的,想来这一次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这时,墙上的铃铛响了。

“哦,男爵在叫你了。”安妮说:“你一整天都在房间里陪他,才出来一小会儿而已,他就又叫你了。”

“男爵大人很怕冷,需要不时给壁炉添加柴火。”我说着,端起一个托盘向客房走去。

托盘里有一只玻璃瓶,瓶里装了满满的莱姆酒,轻轻敲了两下门,我走进房间。把托盘放在茶几上,倒了一小杯酒,端到男爵面前:“大人,您要的酒,不过医生建议最好不要喝酒。”

我觉得自己被盯了很长一段时间,男爵并不碰托盘上的酒,反而说:“你下去的时间太久了,我的书已经读完,去给我换一本新的。今天的报纸为什么没送来?”

“抱歉大人,因为下雪的关系,今天的报纸可能会晚。您想要读什么书?我现在就去找。”

“这座老旧的房子里能有什么书?”男爵声音沙哑,他说:“去找两本游记过来。”

我急忙去楼下大厅的书房,随意挑了两本游记回来。

男爵翻了两页,眉头皱起,他把书丢在一边,似乎并不满意我挑的书。

☆、第七章

我以为他是无聊的发霉,於是提议道:“我去楼下多拿一些书,您可以随意挑选。”

“不用,我现在不想看书了。”

“是。”

我站在他身边,能感到他一直在打量我,这让我不由的紧张了起来。

“你想……要什么?”他忽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什么?”我一愣。

男爵靠在枕头上,闭着眼睛,他说:“我的意思是,这段时间你照顾了我,应该得到奖赏,你想要钱吗?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只要合理,我会尽量满足你。”

他的态度高高在上,你甚至能感到他站在一个很高的位置,俯视你时轻蔑的一瞥。

我已经不记得上一世是否遭遇过这种令我尴尬的情况了。

我尽量谦卑的说:“照顾您是应该的,您是莫蒙庄园尊贵的客人。至於奖赏,子爵大人已经奖励了我,他说会提升我为高级男仆。”

“……好吧。如果你有别的要求,也可以告诉我。”他看向手边的两本书说:“既然你识字,那么读书给我听吧,我不想劳神去读了。”

“是。”我接过男爵递过来的书,那是一本关於飞洲书,名叫《飞洲探险记》。

“茂密的丛林里时不时要下雨,我们一行人被淋成落汤鸡。我们在丛林深处迷失了方向,这很危险,因为这里到处都是毒蛇和猛兽,如果到了夜晚还没有找到露营地,那么我们的生命将遭到威胁。”我用缓慢的语调,一字一句的朗读。

“黑皮肤的人类像野兽一样,他们拿着粗糙的矛和兽骨,围绕着我们又蹦又跳。”这一节讲述了几个探险家发现了某个小部落,并进入交流的事情,开始时还很正常,到了后面:“……那些衣不遮体的黑皮肤少女把我拉进丛林深处,她们扯下自己身上唯一的遮羞布……”

“怎么不读了?”男爵问我。

我尴尬的望了男爵一眼,发现他正饶有兴趣的看着我。

“这……我……”我犹豫了半天,书本上的文字太过大胆放荡,我简直一个字都念不出口了。

“你今年多大了?”他忽然问。

“十八岁。”我回答道。

“才十八岁?原来你还是个孩子,你来照顾我的那天表现的那么镇定,我还以为你比我都成熟呢。”男爵扫了我一眼,缓缓的说:“继续读吧,我想听你读。”

我把那两页长长的香艳描写翻了过去,又小心的看了男爵一眼,才开始读。男爵讽刺的笑了笑,没有揭破我。

温暖的午后,他闭着眼睛,静静的靠在枕头上。我坐在床边,为他读书。

偶尔一只影子掠过窗口,那是冬天里出来找食的麻雀。

我看他呼吸平稳,以为他睡着了,於是放下手里的书。谁知他马上睁开眼睛,看着我说:“怎么不读了?”

“我以为您睡着了。”

“你的声音很好听。”

“……谢谢您的夸赞。”

“继续读……”

这种悠闲的冬日,在午后的读书声中过的飞快。

傍晚我端着男爵用过的餐盘走出房间,经过楼梯时遇到了凯瑟琳小姐,她穿着一条淡绿色的绸缎长裙,如同往常一样佩戴金色假发,灿烂夺目的红宝石在她的头发中熠熠生辉。

我向她鞠躬行礼,她轻摇着扇子,微笑着问我:“你是欧文吧?男爵今天怎么样?”

“男爵的身体正在康复中。”

“他一个人在房间里一定很沉闷,都做了什么消遣?”

“男爵读了几本书。”

“什么书?把书名告诉我。”

“呃……”我犹豫了一下,看向凯瑟琳小姐。

凯瑟琳似乎也意识到打听一位男性的*有所不妥,她轻柔的笑了笑:“没关系,你就告诉我吧,我和男爵也经常会探讨喜爱的书籍。”

“是,主要阅读了几本游记……”

凯瑟琳离开了,我站在原地,凝视她离去的背影。

夕阳的光辉透过玻璃窗洒在走廊的地毯上,楼下传来赛琳娜女管家吩咐点起蜡烛的声音。

一切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过,改变的只是我的心。那时候凯瑟琳小姐主动跟我搭话,我有多么开心啊,这样一位高贵优雅的女性,我喜不自胜,浮想联翩。而这一切都导致了我的悲剧,自以为是的人终将失望,像她这样的贵族又怎么可能爱上我这样卑微的人。

忽而又想起奥斯卡,我的心口酸涩了起来,也许贵族也会爱上我这样卑微的人,只可惜那时的我已经堕入美梦的深渊,我什么也看不清楚,什么也听不到。只感觉被男人喜欢上有多么的恶心和肮脏,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侮辱,对奥斯卡的憎恨与厌恶在心底生根,更何况他还可能迎娶我深爱的凯瑟琳小姐。

心中的思绪繁杂纷芜,我突然后悔再次接近奥斯卡,我是不是又打算利用他了呢?抱着利用他的目的来接近他,因为我内心深处想要对那些伤害过我的人报复,想要惩罚他们。而奥斯卡大人将是我实施复仇的有力工具,所以我就故意借他生病来照顾他,博取他的好感,卑鄙的我跟上一世又有什么区别呢?还要再一次欺骗他,伤害他吗?

夕阳已经落下,我独自站在黑漆漆的走廊里,楼廊上的壁画看上去像一团墨,变作各种奇怪的形状。

“喔!”一个女人惊呼了一声:“上帝啊,你是欧文?你站在这里干什么?这里漆黑一片,连蜡烛都没点上呢。”

“安妮?抱歉,我吓到你了。”我急忙向她道歉。

“你最近越来越奇怪了,再这样下去,亚伦管家会生气的。”安妮把走廊的蜡烛一一点上。

“我会注意的,谢谢你。”我微笑着说。

安妮愣愣的看着我,忽然脸红了,嘟囔道:“难怪新来的小姑娘被你迷住了,你这个男人可真是……”顿了顿,安妮转而说:“奥斯卡大人的男仆明天就来了,你还会继续服侍他吗?”

“新的男仆都来了,怎么可能还需要我。”我摇摇头说:“我已经被提升为高级男仆了,亚伦管家会训练我一段时间,然后安排我服侍用餐。”

而这天晚上,布鲁斯子爵大人却忽然把我叫去了书房。

子爵大人的书房摆满了书柜,不过大部分书籍都是摆着好看的,我们这位子爵并不喜欢读书,他更喜欢美食、美酒,以及美貌的女人。

我还记得前世,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奥斯卡他喜欢你,只要你假装接受他,他一定十分高兴,等他信任了你,你就能进入他的书房……我们布鲁斯一家会铭记你的恩情,也一定会回报你的牺牲。还有凯瑟琳,可怜的姑娘,她喜欢你,却被逼迫嫁给那个驼背……”

然而等他们得到一切后,丑陋的嘴脸却冷冷的转向我,法庭上就是这位布鲁斯子爵指着我说:“法官大人,他偷窃了我的财物,应该被判处绞刑!”

我被关在监狱里等待绞刑的时候,约克郡发生了战乱,我侥幸逃脱,之后隐姓埋名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直至感染伤寒死亡的那天……

此时,我望着态度温和的子爵,露出一个谦卑的笑容:“主人,您有什么吩咐吗?”

“哦,你就是那个勇敢的小子,我听说是你照顾了我侄子奥斯卡,看来你的举动赢得了他的信任,今天他告诉我,希望由你继续服侍他,担任他的贴身男仆。”

闻言我愣住了,奥斯卡大人居然指定我继续服侍他。难道是因为我在他生病时的贴心照料,所以一切与上一世有了不同。

我开始犹豫,‘利用他’这个想法再次扰乱我的思绪,上帝让我重生,难道是让我再卑鄙的活一次吗?如果说上一世害死我的人是子爵一家,那么害死奥斯卡的人就是我,我应该远离他的,远远的离开他……

“你怎么不说话,嗯?照顾奥斯卡的时候,你要细心些,让亚伦多教导你。”子爵说:“把男爵身边的事情定期报告给我,你明白吗?”

“可是,我……”

“可是什么!”子爵耐下性子,放柔声音说:“我的孩子,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我是奥斯卡的伯父,我很担心他,你懂了吗?”

“……是,我懂了,主人。”

我差点忘了,作为一个男仆,只要主人吩咐了,除非我想被赶出去,否则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第八章

傍晚的时候,我从书橱里拿了两本书,然后走回男爵的房间。

房间里有温暖的炉火,床头柜的烛台上插着三根白色蜡烛,正散发着幽暗的冷光。奥斯卡男爵静静的靠在柔软的深蓝色枕头上,他眯着眼睛,似乎睡得很沉。

我轻轻走过去,想给他盖好被子。他却忽然睁开眼睛,盯着我放在他胸前的手,然后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口气不悦道:“你要干什么?”

“我以为您睡着了,不盖被子会着凉。”我说。

男爵说:“不用了,我还不打算睡。”

我把几本书放在床头柜上:“要我读书给您听吗?这是新拿来的。”

“我对伯父说过了,我在莫蒙庄园的这段日子,由你来照顾。”男爵忽然说。

“是,子爵大人已经对我下达了命令。”

男爵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皱眉说:“怎么,你不高兴吗?能做我的贴身男仆。”

“怎么会?我很高兴。”

“可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并不兴奋。我给了你机会,你却不知感恩。”男爵的语气渐渐冰冷:“你有任何不满,都可以说出来。”

我尴尬极了,他一定要别人表现的很兴奋吗?前世他强迫我去当他的贴身男仆,那时我整天摆着张臭脸,也没听他抱怨过一次。

“侍奉大人是我的荣幸,我只是……我……身为仆人要时刻保持严肃。”我急中生智找了个借口。

男爵大人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我很闷,找点能解闷的事情做吧。”

“那么我读书给您听。”

“晚上读书会伤害眼睛,你的眼睛这么美,如果……”男爵一愣,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於是他突然住口,然后抿紧了嘴唇。

我慌张的低下头,视线汇集在床脚处,心想他怎么会忽然说出‘你的眼睛这么美’这种话,难道他现在就对我感兴趣了?我记得上一世,他明显对我表露出兴趣是在很久以后的某个晚宴上,他喝醉了,把我压在漆黑的楼道里,絮絮叨叨的说他喜欢我,当时我震惊极了,还以为他把我错认成了某个女人……

“我们人类的眼睛是上帝恩赐的宝物,不管贫贱与否,任何人的眼睛都要好好爱护。”男爵别扭的说。

“是的大人,您说的很对。”我从善如流的点头。

房间里一时安静的吓人,只能听到壁炉里柴火燃烧的声音。

我主动打破了这种尴尬,提议道:“不如我陪您下棋吧。”

“你还会下棋?”他语气傲慢的说:“没想到你一个小小的下级男仆,不仅识字,居然还会下棋,你还会些什么?”

“我只学过下棋而已。”

“好吧,反正也没事情做。”男爵说。

我取来棋盘,放在男爵的床头,然后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跟他下棋。这样离棋盘有些远,我每走一步都要弓下身体,显得很吃力。

“这样下棋不方便,你可以坐到我的床上来。”男爵说。

“这样不好,没了规矩是十分失礼的事情。”我急忙否决。

“你还会在乎失礼。”男爵讽刺的说:“究竟是谁在第一天照顾我时,就擅自爬上了我的床。”

我的脸腾地红了,说‘我爬上他的床’什么的也太过分了,这一般是用来暗喻发生了不正经的关系吧,他怎么能强加到我头上呢?那天是他说自己冷,我看他可怜才……

“所以别忸怩了,过来坐吧。”男爵指了指床说。

我只好坐在他对面,我们一边下棋,一边聊天。他似乎对我很感兴趣,不停的询问我的事情。

“所以你父亲离开家后就再也没回来?”他问。

“是,我们托人去找过,但是王都那么大,想找一个人很难。而且他说不定已经……这么多年了,我们也不抱希望了。”

男爵不作任何评论,又问道:“你上过学吗?在哪里学的识字?”

“没有上过学,我托人买了书自学的。”

“看来你很有主张,对将来有什么想法吗?”

“我这样的人能有什么想法,母亲觉得我能当上高级男仆已经很有出息了。”

棋盘上的局面已经展开了,我渐渐把心思都放在了棋盘上,等我回过神来,已经下赢了男爵。

他挑了挑眉,眯起眼睛看向我:“真有趣,你是个大胆的小家伙,跟主人下棋也敢下赢。”

我微微一愣,尴尬的说:“很抱歉。”

我的棋艺很高,前世时跟男爵下棋我也总是赢的,他从没有表示过任何不满,反而很喜欢找我下棋,我越赢,他就越高兴的样子,可是现在这种情况……

男爵把棋子一丢说:“不下了,我要休息。”

我急忙把棋盘收起来,然后恭敬的鞠躬说:“祝您晚安,我退下了。”

“谁允许你退下的?”男爵又不悦了。

“请您吩咐。”我急忙弯腰说。

男爵似乎有些懊恼,他一语不发的看着我。

我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惹恼了他,难道只因为下棋下赢了?

“真是个蠢笨的家伙。”许久之后,男爵翻身躺下,背对着我说:“读书给我听吧,等我睡着了你再离开。”

我简直哭笑不得,刚才说要保护眼睛,现在又让我读书,这位大人的脾气是这样反覆无常的吗?

我无奈的坐下来,开始在灯影下读书。

这次我挑选了两本诗集,随意打开一本,然后轻声诵读。此时我已经很累了,觉得十分困倦,特别是在昏暗的烛光下,脑子里根本不在乎自己都读了些什么。

“我的心灵和我的一切,我都愿你拿去,只求你给我留下一双眼睛,让我能看到你。在我的身上,没有不曾被你征服的东西……你夺去了它的生命,也就将它的死亡携去,如果我还须失掉什么,但愿你将我带去,只求你给我留下一双眼睛,让我能看到你。”这是一首长诗,读了一半我才发现原来是一首求爱诗,我强忍着尴尬把它读完,然后重新找了首思乡诗:“我爱风,胜过爱世上的一切。风在大声地呼号,风在大声地呻吟,风的呼号和呻吟是多么深沉,风为维护自己竭尽全力……”

等锺声敲过12下后,我再也撑不住了。

“大人,您睡着了吗?”我轻轻唤了一声,没有得到任何答覆,床上的人已经睡熟了。

我打了个呵欠,悄悄吹灭烛台,给男爵盖好被子,然后走出了男爵的房间。

而关上房门的瞬间,床上的男人翻了个身,黑暗中,奥斯卡男爵摸了摸自己热的发烫的脸颊。

……

“贴身男仆的工作跟你往常的工作完全不同。”管家亚伦背着手,围着我转了一圈说:“既然要服侍男爵大人,就必须改掉你做下级男仆时的坏习惯。”

他的视线集中在了我开了线的羊皮鞋上,摇着头啧啧道:“瞧瞧你,外面的乞丐也比你体面,今天就把你的鞋子补好。”

“是,先生。”我羞窘的说。

“主人要我训练你一下,可你已经开始服侍男爵了,说训练太晚了,你只要牢记自己的几项职责就行了。”

“第一,你要负责男爵的穿着,他身上的一切物件都由你来准备,帮助男爵大人体面的出门见人就是你的首要职责。第二,所谓贴身男仆,就是男爵出门的时候,你要跟随服侍,应对主人的一切需求,搬运主人的行李物品。第三,男爵的一切生活细节都由你来照顾,比如洗澡穿衣,睡觉起床,读报纸喝咖啡用点心等,一切一切都要你来亲手处理。”

管家最后总结道:“这些工作很重要,本不该由你这个新手来做,不过这也是你的机会,如果做好了,我会提醒主人给你加工钱。”

亚伦拍了拍我的肩膀:“服侍好男爵,也许他会成为莫蒙庄园的男主人,如果你真的成为了他的贴身男仆,到时候你就一步登天了。”

我不可置否,含糊的点了点头。

继续当男爵的贴身男仆?当然不,我会一直留在莫蒙庄园,我还有我要完成的事情。继续留在男爵身边,我怕会给他带来不幸……

男爵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病好之后,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着急离开庄园,反而安稳的住了下来,经常跟客人们聚会,有时候也会出门拜访这里的士绅。

对此最高兴的莫过於布鲁斯子爵夫妇,子爵夫人还在私下里跟子爵议论:“他生病的时候是我们照顾了他,所以他感激我们。凯瑟琳不顾他的传染病,每天都去探望他,他一定是被我们的小女儿感动了,所以才留下来。”

布鲁斯子爵没有他的夫人这样乐观,他皱着眉头说:“但愿如此,可是凯瑟琳说,他没有对她表现出太浓厚的兴趣。”

“也许是他太严肃的缘故,你这个侄子总是那么冷淡,也许我们该举办一场舞会。”

☆、第九章

奥斯卡男爵躺在白瓷浴缸里,柔和的阳光透光玻璃窗照进来,把热腾腾的水汽映成了金色的雾霭。他长长的棕色卷发被打湿了,一缕一缕粘在他宽阔的脊背上,水流顺着他的肌理一股股滚落。

我把热水缓缓倒进浴缸中,水冲开了浴盆中的花瓣,男爵的裸体若隐若现。

“别倒了,水很热。”男爵不悦的说。

“是,大人。”我急忙放下水桶,低声询问:“需要我帮您抆背吗?”

男爵挑了挑眉,神色不明,我们对视了一会儿,他先移开了视线:“不用了,不需要。”

我想大概是水太热了,男爵大人的脸都红了。

我看了看桌上的时锺,提醒道:“大人,晚宴在6点锺开始,是不是现在就出浴?”

男爵点点头说:“好吧,否则要赶不及了。”

我展开长长的毛毯,站在浴缸后面,男爵从浴缸里站起来时,我从他身后用毛毯包裹住他的身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感觉男爵大人的身体整个僵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