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再9. 第五十八章 但愿相思,再无别离。(1 / 2)

相思无别离 北途川 7137 字 2个月前

相思幼时住的镇子上有一处灵泉, 据说对着泉水里住着一位仙子,对着它许愿很灵,相思有一阵子很想去一次。

她已经记不起来为何想去了, 那时还小, 父母庇佑,万事顺意, 便是父母不常陪伴,也没觉得多难过, 没什么可求的,大约对许愿也是没多大兴致的。

大抵只是一种好奇。

只是最后直到她离开显龙关也没见过。

那里地处偏僻, 徐伯不敢带她去,父亲和母亲陪伴她的时候本就不多,短暂的相聚, 她也不敢提这种听起来有点幼稚的请求。

于是慢慢的, 也就忘记了, 不再执着。

她记得自己约摸告诉过阿兄,只是回忆起童年觉得十分寡淡,能记得的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继位后的有一年去信给守将,讲完公事, 新添一行听闻此处有灵泉, 不知爱卿可有耳闻

守将不明所以, 但还是派人去查探了一番,之后详细记录灵泉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传回来的信笺厚厚一沓, 另外用陶瓮装了一坛灵泉水一并呈了上来。

李文翾便拿去送给了她,相思收到后觉得哭笑不得,那灵泉她听过无数遍, 大致的模样在脑海里早就勾画完全,刨除一点微不足道的执念,那真的不是一个值得惦记的地方。

甚至她都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一直记得。

“我也就是随口一提。”相思道。

李文翾歪头“你惯常看得开,得失利弊计算得清清楚楚,你分明是高兴的,只是觉得孤这样大费周章不值得。”

他也觉得不必要,但很值得,因为相思想看的恐怕并不是灵泉,她只是需要喜欢人的陪伴和在乎。

她希望有人不需要考虑任何价值无条件把她放在心上。

她年幼的时候未必也真的很想看一看,只是因为父母忙不能常常陪伴,于是更渴望一起去做些什么,但又过于懂事,不想给父母添麻烦。

后来父母相继离世,如果说从前懂事只是一种选择,那么从那之后,懂事变成了一种安身立命赖以自保的手段。

这小半生,李文翾自诩待她用情至深,如珠似宝地护着,却仍叫她落个诸病缠身郁郁寡欢的地步,他总也想不明白。

后来才发觉,她其实一直有心结,仿佛从未真正是祝相思。

他甚至可悲地发觉,这一切极可能是自己一手造就的。

她从踏入皇宫起就对这座皇城充满戒备和畏惧,她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他和太后。

因为太后性情寡淡,并没有行到太多教导的责任,大多数时间是他在教她。

而他虚长她几岁,早早便动了不太纯粹的心思,于是那爱护里掺杂着占有欲,他把她完全圈在他身边,不许她和外人多接触。

那既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囚禁。

她其实都明白,她也并不见得情愿,但她更明白,若没有太后和他,她没法子在皇宫安然无恙。

所以她感激他,依赖他,信任他。

她从未真正责怪过他任何事,他强行要娶她,她虽害怕,最后还是坦然接受了,因为她心悦他,更觉得他是皇帝,天下没人可以违逆他。

她向来觉得,这世上的诸般境遇都是糖里裹着苦的,已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就要失去些自己并不想失去的。

她被迫接受过很多东西,于是已经逐渐分不清那东西到底是命运强加给她的,还是她真的想要的。

他出征北疆,她一个人诞下双生子,她心里是埋怨的,恨他的,到最后却也不过只是咬了他一口,因为知道国事为重,况且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这小半生,她都一副看得开想得透的豁达样子,只不过是因为没得选,他总以为自己足够疼爱她,她总有一天会在他面前全然放开,在他的庇佑下,过得潇洒恣意快活。

只是在那皇宫里,她习惯了自己是皇后,是母亲,妻子。

就像她从一开始接受了他的庇佑,并非是因为她那时就不完全是因为信赖他喜欢他,只是接受才是最有利的。

经年养成的脾性最是难更改,他只好把她带出来,想看看,只两个人,隐在人潮里,他不是皇帝也不是太上皇,她不是皇后也不是太后,他们只是一对儿寻常的夫妻,她能不能更快意些。

秋天的时候,相思在一个叫云河的镇子。

入了夜,街上也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镇子西边有处大宅子,修得繁复精致,门匾上题写着祝府俩字儿。

里头住着的,是对年轻富有的外地夫妇。

那男主人据说姓李,女主人才姓祝。

镇上的人都觉得,怕是哪家的富家千金,养了个小白脸。

他们在这儿住了好几个月了,她家那个郎君,长得模样是挺好,就是脾气不大好,尤其谁多看他娘子一眼,他那眉毛就要拧起来。

看起来很是凶神恶煞了。

他话又多,手又欠,每次旁人见了,他不是对着他娘子喋喋不休,就是一会儿扯下袖子,一会儿揪下头发。

那小娘子大概被他折磨得没脾气了,起初还严厉地吼他的名字,后来都干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活像个聋了的,自顾自做自个儿的事,都不带理他的。

他也没皮没脸的,还是寸步不离追着他家娘子。

他瞧着也通身的贵气,不像那穷小子小白脸。

大家私下里都猜,这八成是哪家富商不成器的儿子,却偏生走了狗屎运娶了个门第更高的官贵家小姐,瞧着俩人恐怕也说不上几句话的。

一会儿觉得那郎君剃头担子一头热,一会儿又可怜那小娘子年纪轻轻嫁了个纨绔,也不知心里该多苦闷。

不过那郎君倒是十分有钱,每次去哪个店里坐坐,都是一整个包下来。

就说这云仙楼,那娘子每次去都能多吃几口饭,喜欢那里的果酿,那郎君就把酒楼整个包下来了半个月。

一整个酒楼的伙计无所事事,每日就等着他和那小娘子来差遣。

闲着就琢磨这对儿年轻夫妇。

突然,那小娘子骑马打门前跑过,她今日竟是独自出门的,身边没了郎君,也没侍从。

这还是第一次见那小娘子这么激动,跑得太快,快到他们都没来得及打招呼。

绕过两条街,相思看到药堂的门开着,一阵风似地刮了进去,呼哧大喘气,扶着台案急切道“我家郎君好像是被蛇咬了,胳膊上,两个血牙洞印子,我怎么都叫不醒他,烦请大夫跟我去看看吧”她连说带比划,看起来紧张害怕极了。

镇上来了对儿有钱夫妇,谁不知道。

都说那小娘子对夫君并不大在意的。

这看来八成是误会。

大夫看这么个看这么个柔弱小娘子急得脸煞白,忙提了药箱请她带路。

徐衍人在外头办差,今日听夏也不在府上,除了宫中带来的一些侍卫,其余都当地人。

他本来就觉得有些不妥,可想着太上皇陪着太后,应当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听说娘娘飞奔出门都吓坏了,从京城到这里,已经是快到最南边了,他们预计下个月就返程回京了。

不会这节骨眼上出了什么事吧

他和听夏都不太近前伺候,太上皇和太后玩得高兴了,也不大喜欢旁人跟在后头,觉得扫兴,但他还是为自己的失职的感到懊悔。

他听闻消息后就马不停蹄回府,相思已经回来了,领着太夫去了寝房。

太上皇安静地平躺着,浑身泛红,意识迷乱,看起来很是吓人。

徐衍心里一咯噔,他们带了随行的近卫,怕太惹眼,大部分安置在驿站,他想抽调人手也并不难,可他考虑过无数可能出现的意外,甚至想过太后受伤生病,唯独没仔细想过,太上皇生病了怎么办。

他们几乎一起长大,李文翾从小身体就好,寻常头疼脑热都很少。

他已经开始思考快马能去哪里请到最好的太夫,如何去向附近州县请求援助了。

来的太夫看起来还算沉稳,立马上前,解了李文翾的衣襟,相思一张脸煞白,呢喃道“她下午还好好的,然后他出门一趟,再回来的时候就这样了。”相思过去扯他的袖子,露出手腕,上面圆圆两个血洞,很像被蛇咬了。

太夫也是一愣,云河多虫蚁蛇兽,当地的百姓都对解蛇毒略知一一,太夫更是司空见惯,只是不知道被什么蛇咬了,还是比较麻烦的。

他立马更仔细地检查了一番。

瞧这小娘子浑身都是抖的,忙抬头安抚她一句,“夫人莫慌。”

相思想说你快替他看,莫管我,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短短的片刻,相思只觉得整个人天旋地转,像是被人拖拽进了某种漩涡里,周围的空气朝她不断挤压着,她快要喘不过气。

她开始后悔,无边无际的后悔化成浓稠的愧疚吞没她,后晌她在分拣宝石,当地有不少宝石矿,摊贩们偶尔会兜售一些漂亮的石头,相思碰见了就会买一点。

各种颜色的宝石堆在一起,她想挑一些个头差不多的,形状颜色好看的,做成项链回去带给夭夭。

从小到大她没给阿鲤和夭夭准备过什么别致的礼物,每年也都是从库房里挑挑拣拣,精致是精致,贵重是贵重,就是没什么新意。

下午阿兄叫她出去玩,她腻了,而且外面很热,虽已入了秋,可还是热燥。

于是她懒懒道“不去。”

李文翾就坐在那儿陪了她一会儿,但终究觉得一堆破石头没什么可看的,瞧她正专注,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故作失望地埋怨她几句想引诱她注意他,发现没用就自己出去了。

直到他回来,相思还在研究宝石。

她现在才想起来,他回来的时候就有些走路不稳,叫了句她的名字,问她用饭了没有,她回了句“嗯”,然后他就爬上床安静地睡了。

相思还想着,今天怎么这么老实。

可到底觉得他反常,没忍住过去看他。

就看到他浑身发烫,看起来有些意识不清。

她叫不醒他。

他睁开过眼看她,只是很快就陷入混乱,虚空抓了她几下,并没有抓住。

然后相思看到他手臂上的血洞。

如果

如果真的出事,相思觉得自己大概会恨自己一辈子。

她不应该对他那么冷淡的。

不该不理他的。

她没有觉得他烦,她就是觉得外头太热了,懒得动。

她大抵能想到她那年重病,阿兄为何会挖皇陵了。

太夫解了他的衣襟,又撩起他的裤腿,检查他身上可有其他伤口,然后才诊了脉,指尖紧贴他手腕,太夫眉头都挤出深重的沟壑。

相思大气都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