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第一次真正约会,居然留下这样一张能参赛的漂亮照片。
…………
大约坐到一点十五,两人打算去吃饭了。
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阮思澄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看,发现居然是某医院助理医生。
「阮总,」杨医生说,「就说一声,『思恒急诊』的患者中,可能産生一例死亡。不过,家属不遵医嘱,与医院和思恒无关。」
「嗯?」阮思澄的身体坐直。
「另外,对於这种死亡事件,记录上面要怎么写?」他有点儿拿不大准。思恒医疗按时统计使用情况,其中包括治疗方式还有患者后续回访。杨医生还比较年轻,对於涉及「死亡」的数据,觉得还是问一问好。
「具体说说。」
「是这样。」杨医生解释道,「今天有个脑梗死的女性患者,55岁。淩晨开始两只眼睛看不到了,但却根本意识不到看不见了,直到中午才被发现,被女儿给送到急诊。这时患者右腿已经不能走了,右手也是不能动了。她的女儿知道『思恒』,而且好像十分信任,希望使用AI机器再给她妈看看片子。」
「然后呢?」
「结果一样,是脑梗死,对药物的选择也一致。她本来要直接溶栓,再转院到大医院去——她先去的云京一院、P大一院,都没床位,太着急了才来『仁爱』。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弟弟,也就是患者儿子,一过来、一商量,俩人决定不治疗了!!!」
阮思澄:「……啊???」
「怎么劝都没有用处!!!」
阮思澄则安静听着。
「那个患者入院以后,脑梗面积又扩大了。这样解释吧,如果不去动脉血栓,其他血管流量加大会导致更严重的梗塞,人说不定就完蛋了。」
「……」
「两个孩子都快30岁,爸爸去了很多年了,妈妈拉扯大的,呵呵,」杨医生还比较年轻,控制不好自己情绪,「估计觉得不好复原,可能留下偏瘫等等,就算溶栓,他们妈妈也难自理,需要子女轮番照顾,不愿意吧。这种事也见得多了。」
阮思澄挺不能接受:「怎么这样?」
「而且,患者看着是本地人。两个孩子正在婚龄,要是爸妈全都没了遗産可以一半一半,这种事……也见得多了。」就算只有一套房子,卖了,也能拿出一两千万。要知道,云京本地的老房子,起价就是一两千万。
「……」
「否则,也没别的解释。」
「杨医生……」阮思澄说,「对,如实地写在Report上,不要担心思恒医疗。」
「知道了。哎,没办法。」
放下手机,阮思澄也不太平静。她坐了坐,才说:「走吧,去吃午饭。」
邵君理幷没有起身,凝眸看看,问:「真的要去吃午饭吗。」
「……」阮思澄又纠结半晌,忽然蹲下,撒娇哀求,「邵总,给我两个小时,先去『仁爱』看看行吗?」
「发生什么了。」
阮思澄把经过讲了,说:「邵总,我想过去看看情况,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家属回心转意。这样,一来,可以治病救人。二来,可以抹掉『死亡』记录。虽说患者不听医嘱,与思恒幷没有关系,可是……毕竟沾上死亡二字,万一有人到网路上歪曲事实不好处理,毕竟数据都在医院以及咱们思恒医疗,没有东西证明清白。而且,刚才杨医生说,患者女儿知道思恒,那说不定劝劝有用……溶栓讲究越快越好,每个小时都是生命。」
邵君理说:「走吧。」
「对不起……」
「没有什么可道歉的。」
「嗯。」
这头一个「死亡」记录,让阮思澄感到荒诞。
她幷非是医院医生,也不接触患者、家属,虽然知道人情冷暖但却没有亲眼见过。
一个55岁母亲的儿子和女儿,竟会因爲不愿天天伺候老人、还有因爲可以继续大笔遗産,眼睁睁地看着妈妈脑梗死亡。
人能自私到什么程度呢。
…………
路上,邵君理给阮思澄买了一大份麦当劳吃。阮思澄不大忍心让邵君理忍饥挨饿,也打开了另个包装,只要遇到红灯黄灯就喂男人吃上几口。直到一个汉堡吃完阮思澄才终於想起,邵君理他明明可以一手开车一手吃饭!
路上有点堵车。下午两点,两个人才终於到了仁爱医院。
阮思澄曾亲自对接这家医院的急诊室,认识杨医生,也认识其他医生,幷没受到任何刁难便掌握了更多信息。
与杨医生讲的一样。患者女儿本来想治,然而儿子一顿骚操作,他们决定不治疗了。患者脑梗愈发严重,智力宛如三岁孩童。
几个医生都挺愤怒,对阮思澄说:「根本不是要命的病!就是可能有后遗症,要人伺候!看看,现在子女都多坏吧!」「这代孩子太自私了!实实在在指望不上!」
阮思澄幷没有搭腔,就只是问:「能到病房看看患者吗?」
杨医生说:「行。」
「儿子女儿也都在吗?」
「在的。」
「好。」
由於要跟医生说话,阮思澄幷没有同意邵君理也跟在身边,让他一边等着去了。而从办公室再到病房,因爲跟着两个医生,阮思澄也不好耽搁,再次没叫邵君理来,自己一个人进病房会家属了。
出乎意料,脑梗患者一儿一女气质卓然,是知识分子,与预计的粗鄙样子截然不同。
患者55岁,十分漂亮,此时正靠着床头坐,依然不知自己瞎了。
阮思澄在来的路上已经查过,很多失明的患者都幷不知道自己已经失明了,因爲大脑会自动地构建影像,补上缺口,因此,虽然他们走不好路,摸不到东西,也还是不认爲自己已经失明了。
而她的智力,也是如同医生说的,绝不超过三岁孩童。
只听她的子女在问:「冷霜是谁?」
患者立即乖乖地道:「是我女儿~~~」
他们又问:「冷冰是谁?」
患者又是乖乖地道:「是我儿子~~~」
「那马晓西呢?」
「是我多年的好朋友~~~」
阮思澄都觉得不忍,亲子女却还咯咯笑:「看看咱妈,傻乎乎的,多好!」
「……」阮思澄请医生回去,自己单独走进病房。
她是真的看不下去——也不知道是爲什么,一双儿女不给治病,还对老人取笑逗弄!
女儿最先察觉有人,「唰」地一下站起身子。
「你们好你们好!」阮思澄的笑容真诚,「我是思恒的CEO,我们的AI思恒急诊刚给阿姨看过脑梗。」
「我知道。」那个女儿点头,接茬,「阮思澄,对不对?」
「是。」阮思澄再次开口,「是这样。杨医生说,阿姨不治……可能死亡。我是希望思恒急诊所有用户都能痊愈,大家健康平安,一个人都不想放弃。」
「……抱歉。」虽阮思澄说的十分冠冕堂皇,但冷霜、冷冰也猜到了,自己母亲若是死亡肯定影响数据报告。
阮思澄又试着逼问:「那个,我能知道理由吗?」知道对方这样选择的理由,可能就是解决问题的关键了。
「也没什么,」对方回答,「就是不太想治疗了。」
「爲什么呢。溶栓不难,妈妈可能康复的呀!也许不会有后遗症,根本不用别人陪床!」
对方二人沉默不语。
幸好,阮思澄没别的特点,就是特别能泡、能磨,她在这个问题上面车軲辘般转了整整15分钟,最后,女儿冷霜终於开口,破罐破摔一样,又急又快地甩出八个字:「我们不想让她康复。」
阮思澄:「……哈?」
「实说了吧。」冷霜宛如虚脱一般,坐在母亲的床沿上,垂下眸子,看着地板,半晌才又缓缓开口,声音仿佛老了十岁,「我母亲是癌症晚期,胆囊癌。」说完,她还拿出手机,打开一张报告单,上面写着患者名字。
阮思澄:「!!!」她也知道,胆囊癌的恶性程度甚至超过「癌中之王」的胰腺癌,进展快、病程短,幷且没有早中期症状,从确诊到最后死亡平均生存期不到半年。
说到这里,冷霜似乎意识到了,虽然母亲已经如同三岁孩童,也不应该当着她面说这些话,起身:「到门口说吧。」
「好。」
阮思澄也察觉到了,事情不对。
等两人在门口站定,冷霜再次面露痛苦:「脑梗,也是因爲癌症晚期的凝血体质。在幷发了脑梗以后,肿瘤医院希望转院,说他们无法治疗脑梗……然后,因爲云京一院、P大一院没有床位,我们去了云京二院、P大二院,照实说了『癌症晚期』,神经内科不太想收……可能是怕出事故吧,或者是占死亡指标?我就着急,想着先治这个脑梗,所以……在看病时,幷没有跟这医院的杨医生说妈妈还有癌症的事,想着,先把住院办了,住进来了,再讲。现在还没完全办好,等下要再跑趟一楼……我们两个还在商量下一步要到哪儿去。」
阮思澄觉得有点懂,有不太懂:「所以……」
冷霜苦笑:「我们妈妈一生好强,最近常常以泪洗面,总问:爲什么呢、爲什么呢,她怎么会得这种病……自从确诊胆囊癌后,再也没有高兴过了。」
「……」
「她一天更比一天绝望,一天更比一天压抑,她还想过跳楼自杀,可是不敢,真的不敢。她在幷发脑梗以前整个腹部已经很痛,肿瘤医院的大夫说……大概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儿了。」说到这里,冷霜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她用手抆,越越抆越多,眼睛好像漏了口子,后面连着一个湖泊,「我们不想妈妈这样一点一点走向死亡,一天比一天恐惧,一天比一天痛苦,挣扎、放弃、翻滚、呻-吟,看着象征自己身体的指标一项项崩溃。我们妈妈一生要强,她不会想那样子的。我们两个非常确定,她应该想笑着死去,而不是经历绝望、放弃、苟延残喘。」
「冷霜……」
「这一天来,她很开心,因爲脑梗,傻乎乎的,什么事都不晓得了,一直笑一直笑,我们很久没见到了。我们想,如果一直泵杜冷丁,别觉得疼,妈妈就能保持轻松。」
「……」
「我们对她了解最多……她绝对想这样死去,不知不觉,无忧无虑。之前有回失去意识,强拉回来,她醒来后却说希望昏迷期间直接死了……我们不能爲了自己,爲了跟她再说说话,强把她的脑梗治好,强把她给拉回现实。」
冷霜用手捂捂眼睛,想把眼泪都挡回去,然而,眼泪顺着她的两只胳膊滚下,到了手肘,又落到地上,把地砖给洇湿一片。冷霜最后终於放弃,拿开手掌,用令人心惊的眼神看着阮思澄,说:「所以,哥哥和我不想治了。就让妈妈她……不知道自己行将就木,不知道自己即将告别人世,不知道自己就要抛下子女,也不知道自己爸妈会白发人送黑发人,就这样,天真无邪,如孩童般地去了吧……」
冷霜言毕,嚎啕大哭。
阮思澄又能说什么?她觉得胸腹沉甸甸的,似乎可以实体化的沉痛坠在她的心尖,爲她增加许多重量,她几乎能看到它漆黑的顔色。
她手搂住冷霜安慰,直到抽泣声音渐停。
冷霜回屋先洗了脸,抆了泪痕,又跟哥哥一起「逗人」。
他们两个一遍遍问:「冷霜是谁?」「冷冰是谁?」「马晓西呢?」
患者总是立即抢答:「是我女儿~~~」「是我儿子~~~」「是我多年的好朋友~~~」接着,在听到了夸奖以后,露出开心的笑容来。
冷霜冷冰希望妈妈可以这样活得久些,拿出一些熬好的蔬菜汤、鲜榨的水果汁,一边喂还一边鼓励,真的和哄孩子一样:「喝……再喝……对,来来来,多喝一口……再喝一口……好了这是最后一口,啊……张嘴……真乖!」
而后,他们俩又絮絮叨叨,爲她讲述一些身边人的故事,比如她的爸爸妈妈怎么胡闹,她的哥哥姐姐怎么讨厌,她的一个好友女儿离婚,另外一个好友儿子出轨……他们妈妈看着也能听懂不少这样的事,好像只有遥远记忆,幷不清楚当下状况。
阮思澄的两只眼睛也全湿了。
再看已经没有意义,阮思澄把房门带上,抹抹眼泪,走出病区。
在这样的一个时候,她想要与他在一起。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人生苦短、耽误不得,要把每时、每分、每秒全都送给心爱的人,制造出来许许多多的美好回忆,任何时候只少不多的美好回忆。她不想在将来某天暗自悔恨:陪他不够多,回忆不够多。
她觉得来仁爱医院一趟对了。
这个非常重要的日子不是单单只有甜蜜,她还亲眼看到了,一个女人,几乎就要忘记了她自己的父母、她自己的丈夫还有她自己的子女。於是,她更加想用力、拼命爱身边人。
走出病区,没看到人。
她拨出了熟悉的号,声音有些呜咽地道:「邵君理,你在哪儿?」
邵君理也觉得不对:「从洗手间刚刚出来,马上到了,怎么了?」
「邵君理。」阮思澄抬头,看到自己爱的男人长腿刚刚迈过墙角,手指掐着移动电话,到她面前,缓缓站定。
「邵君理,」阮思澄把电话拿开,伸手搂住对方的腰,仿佛用了毕生力气,「邵君理,我们现在在一起吧,立刻,马上,Right here,Right now,我不想等晚餐说了,一秒钟都不能拖了。」
「嗯。」邵君理把他的姑娘紧紧压在自己怀里,一刻不想再放开了。
阮思澄用鼻尖蹭蹭他的胸膛,叫:「男朋友。」
「嗯,女朋友。」
在无人的病区外面,阮思澄从邵君理的宽阔怀抱钻了出来,伸手揽住对方颈子,强迫对方低头,接着一踮两只脚尖,送上自己两片唇瓣。
邵君理一楞,随后吻住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