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1 / 2)

金玉[重生] 西瓜炒肉 6667 字 3个月前

都是一个人。

说者似是在说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低低的嗓音随着花车旁的锣鼓声一同飘远,消散在孩童笑语中。

这话来得太快,去得也太快。

快到安无雪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听谢折风提过好几次“故人”。

除了上一回他听出是自己之外,他从未在意过。

浮生渺渺,能在出寒剑尊口中称得上一句故人的,双手数不尽,其中最不可能的就是他。

但现在谢折风却和他说,所提所言,皆是一人。

这怎么可能呢。

这怎么可能。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

谢折风似是心中另有其事,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花车走后,这人看向那城中央承天入云的照水剑,眸色幽幽。

须臾。

谢折风转身朝客栈的方向走去。

安无雪茫茫地跟在谢折风身后。

照水城歌舞升平,白日摊贩列于两侧,行人繁匆。

凡人与修士共存之地,修士一般不会平白无故凌空而行,他们一前一后,隔着川流,就这般走回了客栈。

直至谢折风走到了房门前。

安无雪还立于阶梯中段。

他抬眸看着谢折风的背影,倏地问“谢道友,你说你想帮你的故友多看看照水城的人间他不在了吗”

谢折风的背影似是僵了一下。

这人没有回答。

出寒剑尊即便用大成期的分身乔装出行,又怎么可能会对一个辟谷期的炉鼎有问必答呢

但他已经得出了答案。

谢折风口中的故人,居然当真是他。

他轻笑了一声。

心中茫茫散去,不可抑制的荒谬感冒上他的心头。

谢折风这算什么

是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千年高处不胜寒的某些刹那,想起他这个曾经为师弟呕心沥血最终却误入歧途不得好死的师兄,一念之间有些许缅怀

他曾以为谢折风不放过他手中符纸的蛛丝马迹,只是为了赶尽杀绝。

可如今回看,这人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要亲自去云剑门探查的

他宁愿谢折风忘了他。

何必呢。

这世间,爱也好,恨也罢,亦或者是怀念或者怨怼,都是铭记与羁绊。

他不要。

他不想要。

他走上台阶。

与谢折风擦肩而过之时,他停下脚步,徐徐道“凡人朝夕一生,人死魂灭,修士也不例外,死了便是死了。既然故人都已经不在了,谢道友看得再多,也看不进那位故友的眼睛里,说到底不过是自欺欺人。”

“而且,他未必”

未必希望见到这般偶尔念及往昔才捡起来的所谓怀念。

他没说下去,收了声,越过谢折风,回了自己那间客房。

房门刚刚合上,他便猛地舒了口气,转过身,背靠着房门,缓缓滑落,坐在了地上发呆了好一会。

外头一片寂静。

没过多久,走廊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谢折风也进屋了。

安无雪也起身祛了身上尘土,行至桌旁,给自己沏了一壶温茶。

他将热茶倒于杯中,茶水没过杯面溢到桌上,他仍维持着倾倒的姿势,直至热茶在桌上淌开一大片,壶口流不出水。

他晃了晃白玉壶,里头一点水声也没有。

于是他放下了。

是夜。

月上了梢,万家灯火一片又一片地熄灭,整个照水城缓缓陷入沉眠。

人来人往的客栈都只余下门外一盏小灯,大门虚掩,内里瞧不见来往的人影。

昏暗的房中。

谢折风打坐于床榻之上。

他这样已经整整一日了。

从城主府回到客栈之后,不知是那巨大的照水剑看得多了,还是花车的香味萦绕不去,亦或者是宿雪那几句逆耳的实话太过无懈可击,被他封存在识海深处的心魔终于找到了机会,悄然冒头。

他一闭眼,一道与他的嗓音如出一辙的声音从识海冒了出来。

“你已经是两界之首,何必还守着那么点微薄的复活师兄的希望这几百年来,你寻养魂树精,找复生之法,欲查当年真相为师兄正名,可你得到了什么”

“师兄死了千年之久,这世上再没有你的牵挂,何不重立无情道,探寻那从没有仙者摸到过的更上一层楼”

“宿雪说的不对吗什么海清河晏四海升平,你看得再多,你的师兄也看不到了不是吗既然他都看不到了,与其自欺欺人,不如把这些都毁了凭什么师兄看不到,这些安享四海万剑阵庇佑的芸芸众生却能看到呢”

“你永远体会不到苍古塔有多冷,遇不到愿意为你一件衣裳踏足极北境和星河道的人,下不了一盘完整的棋,回不到相拥而眠斩妖除魔的少年时。你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这些不都是你自作自受吗”

“”

字字句句,皆是刻薄至极的诘问。

谢折风并非无动于衷。

千年来,心魔的纷杂他已经不知听了多少遍。

他反驳过,质问过,自省过。

他曾疯了一般翻遍落月所有古籍,只为寻追魂之法。

同一个伤口,割开的次数多了,不是不疼,而是习惯了痛楚。

他一动不动地打坐着,正待运转清心法诀压下杂念。

心魔察觉出此言已经无法动他心绪。

又是一道仿佛他口中发出的声音自另一处缥缈而来“你不觉得你对那个辟谷期的炉鼎太纵容了吗”

清心诀念至一半,骤然停顿。

“当时云剑门将宿雪带上落月峰,你不愿他带着师兄的脸成为他人的炉鼎,这才留下了他你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吧”

稍稍舒展的眉头猛地紧皱。

云舟和云尧带着宿雪上落月峰之时,他正好要出门寻浊气之源的线索。

画像呈至他面前,宿雪站在长阶之下,低着头,似是在畏惧。

画像之中的人的外貌和师兄格外相似。

而宿雪已经被打上炉鼎印,若是他不留下,还不知要顶着那张脸,成为其他什么人的炉鼎。

因此他将气息引入炉鼎印,把人留下,想着只不过是落月峰日后多养一个闲人罢了。

当时宿雪从始至终低着头,他又不在乎宿雪这个人究竟如何,走得匆忙,并未细看。

直至他归山,山门前摘下帷帽的那一面

“你容忍他不止一次的僭越顶撞。那晚养魂树下,他一个自凡间而来的蝼蚁,看到你的异状,你既不杀他,也不同他提及此事。这些你都可以告诉自己,你不过是因为他那张脸,对他更加宽容。可你来照水城之后在干什么”

“你不想见他失望,竟想为他买花灯你被他牵动心绪”

“住嘴。”

心魔反倒猖狂地笑了起来“你觉得他不仅长得像师兄,还在他身上找师兄的影子。你明明知道宿雪不是安无雪,你却在他身上饮鸩止渴。”

谢折风身形一滞。

千年时光中,生灵之数如恒河流沙,不是没有出现过和师兄相似之人。

他从未驻足。

师兄是师兄,他人是他人。

可宿雪

为何宿雪

为何

不该如此。

“师,兄。”心魔像是将这两个字放在嘴里慢慢品鉴了一下。

“一盏花灯就能让你混淆,一个相似的人就能牵动你的心绪,你真的爱你的师兄吗”

“你爱的究竟是那个切切实实存在过的人,还是恶果铸成后追悔莫及却求而不得的泡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他神魂主体仍在落月,心魔被压制于神魂之中,乱不了四方,却唯独能乱他的心。

遥遥霜海之上,那处于风雪中的本体似是晃动了一下。

结界之下,风急雪骤。

出寒剑颤动,已有出锋之兆。

照水城中,床榻之上,谢折风本来垂放的双手渐渐攥紧成拳。

周围分明寂静如死,他却仿若被千言万语簇拥。

“咚咚咚”